国际特稿：韩国盘中无狗肉 业者锅热急跳槽

全球多国曾有食用狗肉的记录，亚洲部分地区至今仍延续这个习俗。根据国际人道协会的不完整统计，亚洲每年屠宰约3000万只狗。其中，1000至2000万只在中国，越南约500万只，韩国和印度尼西亚各约100万只。随着狗儿进入住家成了“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吃狗肉成了传统习俗和文明价值之争。

韩国国会本月9日通过禁食狗肉法案，但给予业者三年缓冲期，2027年才正式生效。这意味着韩国狗肉业将在2027年彻底成为历史，撕裂韩国社会多年、陷政府于两难的狗肉产业，终于走到尽头。不过，肉狗养殖户、餐馆老板和其他相关业者强烈要求政府给予金钱补偿，禁食狗肉问题或许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吃狗肉在韩国是一个代际鸿沟巨大的争议问题。每当韩国举办国际大赛，食用狗肉问题还会成为全球的焦点新闻。韩国最大规模的抗议吃狗肉活动要追溯到1988年。当年首尔（当时称汉城）正准备举办奥运会，一些国外动物保护组织以抵制奥运会要挟，强烈要求韩国禁吃狗肉。时任总统全斗焕于是采取措施“隐藏”狗肉餐馆，把这些餐馆挤到首尔郊区，狗肉汤的名字也被要求改为四季汤、营养汤和补身汤等。

2001年，韩国与日本忙着筹办隔年的世界杯之际，法国女演员碧姬?芭铎（Brigitte Bardot）接受韩国媒体访问时毫不客气批评韩国人吃狗肉是“野蛮的传统”，再次掀起争议。2018年平昌冬奥会召开前，江原道政府担心动物保护团体又借题发挥，便为狗肉汤餐厅提供补贴，要求业者在大赛期间更换招牌。

目前，韩国有超过600万个家庭养宠物狗，禁食狗肉的呼声也随之高涨。之前遭狗肉业者反对而一直没法推动的“禁食狗肉法案”也因尹锡悦总统上任，获得新动力。尹锡悦和夫人金建希结婚12年无子女，领养了五只猫和六只狗。金建希多次表明要禁食狗肉后，执政党积极推动这项法案。“禁食狗肉法”因此也被称为“金建希法”。

根据法案，韩国计划从2027年起禁止在国内饲养、屠宰、分销和出售供人类食用的狗肉，违者可被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最高3000万韩元（约3万新元）罚款；以食用为目的饲养、繁殖、销售犬只，可被判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2000万韩元以下罚款。

狗肉商贩和食客对法案通过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公开发声。他们担心自己会因这门生意和吃狗肉的饮食喜好而变成“过街鼠”，对媒体采访相当抗拒，大多不愿具名。

食客：吃狗肉是个人喜好 政府无权管

在京畿道城南市牡丹市场开店的一名狗肉商贩就郁闷地告诉《联合早报》：“这里曾经是韩国最大的狗肉市场，禁食狗肉的法案通过后，这几天来采访的记者比客人还多。”

牡丹市场于1960年代开业时已有售卖狗肉的店铺。2001年，这里曾有多达54家狗肉餐馆，但目前已减少到约20家。

在肉铺集中的其中一条街上，商家的招牌几乎找不到“狗肉”这两个字。有一家狗肉店甚至用布遮挡存放狗肉的冰箱。采访中不少市民反映，狗肉是他们为了养身特地来吃的一道菜，对政府强制禁止感到不解。

过去常来吃狗肉汤的的尹先生（60多岁）说：“我以前每个月来吃一次狗肉汤，但禁食狗肉的新闻不断，因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已有两个月没来了。我觉得这完全是个人喜好，而不是政府该管的事，说是保护动物，那么牛和为何不禁止吃猪肉呢？”

刚到狗肉汤店吃饭的李先生（60多岁）抱怨说：“每当身体疲惫时我都会来吃一碗狗肉汤。法案通过后，现在吃了心情也不愉快。”

牡丹市场家畜商人联谊会总干事金镕北（65岁）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极力为吃狗肉辩护。他说：“吃狗肉在韩国是数百年的传统，狗肉是食品。狗肉脂肪少，能补身，动大手术后，医生也叫病人吃狗肉补身，没有吃过的人不知道它对身体有多好。但现在政府要禁食狗肉，看来今后没有办法做生意了。”

金镕北在牡丹市场卖狗肉已有30多年，还开了一家狗肉餐馆。据他介绍，客人主要是60岁以上的年长人士。

韩国年轻人大多早已不吃狗肉，只是年长人士仍在坚持这项传统，或以此为生。首尔智库“动物福利意识、研究和教育”星期一（1月22日）发布的民调显示，超过94%的受访民众在过去一年没有吃过狗肉，93%称将来也不会吃狗肉。

但与此同时，好些民调也显示，每三个韩国人中就有一人虽然不吃狗肉却反对禁食狗肉。

养了一只宠物狗的李宝拉（32岁，行政人员）说：“虽然感情上希望禁食狗肉，但原则上，狗其实应该和牛或猪一样，也可以吃……吃狗肉或卖狗肉也是个人权利。”

申诉财产权被侵犯 养殖户要求金钱赔偿

面对2027年的期限，韩国狗肉业者不得不开始思考出路。

金镕北说，牡丹市场狗肉餐馆的老板们正考虑把狗肉一条街改成“黑山羊街”，继续做生意。他的餐馆目前也卖鸡、鸭和黑山羊汤，但狗肉汤依然是主要收入来源。放弃狗肉，专注卖黑山羊汤，能否支撑生意目前还是未知数。

像金镕北这样的业者因此希望政府给予赔偿，助业者转型或转行。金镕北说：“我们不要低息贷款援助，要实际的经济赔偿。”

不过，目前的禁食狗肉法案并没有明确包含为相关业者提供补偿的方案。

韩国肉犬养殖者协会会长朱永奉（60岁）向《联合早报》申诉，政府事前没有征求养殖户的意见。他批评这是严重侵犯个人财产权，政府有必要赔偿农民的经济损失。

朱永奉本身的养殖户养了1500只肉狗。他说：“大多数养殖户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他们已经难以改变谋生方式，这部分人群的最低诉求是在有生之年继续这一行业。新法案剥夺了他们的生存权。”

“我们当初希望政府给予充足时间，让他们转行或处理设施。政府迄今的表态似乎只是打算为拆除养殖场提供一些补贴和低利率贷款。我们正在寻求为每只狗提供至少200万韩元（约2004新元）的补偿，至少弥补未来五年的损失以及即将废弃的设施成本。”

据韩国农业部数据，截至2022年，全国约有5000多个养殖场每年饲养200万只狗，出售狗肉的餐馆则有1666家。各大养殖场里目前总计有约52万只肉狗。

韩国政府相关人士透露，如果满足协会的要求，补偿金将超过1万亿韩元。政府正在与相关部门和业者商讨援助方案，但每只狗200万韩元的补偿费用实在太高。

朱永奉说：“三年内怎么能处理52万只肉狗？为何政府这么急着通过法案？现在年轻人不吃狗肉，过10年或20年狗肉产业可能随着老一代的离世而慢慢消失。为何政府不给我们充足的时间准备？”

越南执法不严 狗肉来路不明

狗肉在越南甚受欢迎，但动物保护分子称越南许多被送上餐桌的狗肉都是被偷来的宠物。食品安全问题迫使官方于近年加强管制，可是执法不严成了障碍。

在越南，1公斤要价约20万越南盾（约11新元）的狗肉被奉为平价美食。国际动物保护组织“四爪”（Four Paws）在2020年发布的东南亚猫狗肉贸易报告就称，越南人平均每年吃掉约500万只狗，而首都河内六成的受访者都吃过狗肉。

越南人吃狗肉的理由五花八门，有人赞狗肉美味，适合配啤酒，也有公众在民调中反映吃狗肉有助除晦气，以及狗肉营养丰富，可以驱寒暖身，用作药膳等。

不过，越南肉狗肉的来源令人担忧。与韩国不同，越南国内很少肉狗养殖场，大多数被送上餐桌的狗肉相信来自邻国间的动物走私、捕杀流浪狗和偷盗宠物。动物保护组织透露，越南市场和餐馆里出售的一些狗，甚至还戴着狗主给的项圈。

在国际人道协会负责禁食狗肉倡议的韦伯（Lola Webber）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越南的宠物盗窃现象十分猖獗。协会去年9月展开线上调查，受访的800名越南人中有高达87%称自己的宠物曾被偷，或是有熟人的宠物被偷。

越南不时会出现市民申诉宠物不见、犯罪团伙偷宠物贩卖的新闻。《越南快讯》2022年7月报道，越南警方在中北沿海地区逮捕了一个偷狗团伙的六名成员。这个团伙每晚偷约100只狗。他们“兵分两路”，四人用电击枪猎杀宠物狗，同伙则开小货车跟在后面“收尸”，然后以每公斤5万越南盾卖出。

常驻印尼的韦伯说：“市场上的狗肉几乎都来自从家中或街上偷的狗，无从验证狗儿的健康和疫苗接种状况……难以确保狗肉中不含病原体以及没有残留窃贼偷狗时用的毒药。”

每年70至100人死于狂犬病 部分病例与屠狗吃狗肉有关

在吃狗肉更为普遍的越南北部，虽然有肉狗养殖场，但这些设施被批更像“犬只增肥场”。韦伯称这些设施一般不会进行繁殖工作，而是把社区内找来的狗喂肥然后卖给屠宰场，食品安全同样没有保障。

越南屠宰场就曾发现过狂犬病呈阳性的狗。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显示，越南每年有70至100人死于狂犬病，其中部分病例经证实与屠宰狗和食用狗肉有关。

出于食品安全以及旅游形象考量，河内于2018年展开“向狗肉说不”的宣传，鼓励民众不再吃狗肉。旅游城市会安也于2021年和动物保护组织签署协议，承诺逐步淘汰猫狗肉的贩卖和食用。

据河内市畜牧兽医局统计，河内2018年展开宣导后，市内有三成的狗肉店在那一年倒闭，从1100家减少到800家。不过，这类举措至今只有少数的越南省市在推行，未扩展至全国。

越南政府虽然没有在讨论禁食狗肉，但于近年出台一系列管制措施，以提高食用狗肉的安全性。这包括于2009年将不受监管的国际进口和国内跨省猫狗肉运输列为违法行为，并于2012年9月要求运输猫狗时，必须具有动物的检疫、狂犬病疫苗接种证书以及原产地证明，否则有关官方可以没收动物，以及人道处置怀疑感染狂犬病的动物。

然而，执法情况不尽如人意。韦伯说，几乎所有检疫和猫狗运输文件都是伪造的。检疫站有法不依、执法不严，很少拦截进行非法交易的狗贩子。

亚洲动物基金越南项目主任本迪克森（Tuan Bendixsen）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也指出，越南政府没有设立犬只收容所，因此地方官方在执法时经常面临如何处理被没收动物的问题。尽管一些检疫站设有小型暂留区，但可容纳的动物十分有限。

要给狗贩子定罪也有一定难度。本迪克森解释：“警察必须在小偷盗窃的当儿将他抓住，并证明这些狗是被偷的，这并不容易。”

调查：约六成越南人支持禁食狗肉

越南民众对于禁食狗肉意见分歧。反对者认为吃狗肉是越南的饮食文化，不应因外界的喜好而改变；也有人认为狗肉与鸡鸭鱼无异，应对狗肉来源加强监管，而非彻底扼杀；还有人认为狗肉尚未造成大规模流行病，暂无须大力禁止。

不过，随着养宠物的人数增加、人们对食品安全的重视和动物保护意识崛起，社会风向还是慢慢地有所转变。国际人道协会去年9月的民调就显示，有64%的越南受访者支持禁食狗肉，支持禁止狗肉贩卖的则占68%。

韦伯说：“越南的狗肉买卖很大程度涉及违法行为，危害整个国家的健康和安全。狗肉贸易与越南要于2030年消除狂犬病的誓言不符……如果能充分执行法规，同时推行全国政策鼓励人们不要吃狗肉，这门生意是可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