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断欧洲气脉 俄罗斯自埋隐患
国际特稿
俄罗斯2月24日入侵乌克兰后，美国和欧洲国家迅速联手对俄实施一系列制裁，要堵住其资金来源，以迫使它从乌克兰撤军。3月8日，美国和英国宣布禁止俄能源进口，但高度依赖俄能源尤其是天然气的欧洲联盟没有——或者应该说没法——立即跟进，直到本周才提出今年底对俄石油实施禁运，可是也没触及天然气。俄罗斯看准欧盟这个致命弱点，趁机分化西方反战阵营。不过俄罗斯把能源武器化也会使欧洲痛下决心与俄能源切割。俄罗斯与欧洲两败俱伤，最终受害的还是平民。
4月27日，欧洲国家担心了两个月的事终于发生。自入侵乌克兰以来就遭受西方制裁惩罚的俄罗斯，终于针对欧洲的能源弱点进行反击，切断波兰和保加利亚的天然气供应，把能源当做对抗西方制裁的武器来使用。
俄罗斯“断气”的理由是波兰和保加利亚没有按照俄方要求，以卢布支付购买天然气的费用。因为根据俄总统普京3月31日发布的政令，对俄“不友好”的国家包括所有欧盟国家，不能像过去那样用欧元或美元付款就了事，还要确保他们的付款能被转换成卢布交给俄能源巨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
根据莫斯科的方案，外国天然气买家须在俄天然气工业银行（Gazprombank）开设两个账户，将支付天然气费用的欧元及美元存入其中一个账户，然后由该银行将它们兑换成卢布，转入第二个账户，支付给俄气，这样才算完成付款程序。
对于俄罗斯不肯收欧元或美元，分析认为可能是欧元或美元支付会增加俄罗斯的外汇储备，但这些储备自俄乌战争爆发以来就冻结了，而以卢布结算天然气供应可支撑面临严重衰退的俄经济。
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克里姆（Frederick Kliem）回答《联合早报》询问时同意这点。他认为，俄国拥有和获得的大部分美元和欧元外汇储备都因西方制裁而无法使用，所以获卢布付款可让它立即获益。此外，莫斯科是以卢布而不是美元或欧元支付军事开支；获得卢布付款既可稳定卢布汇率，又可为俄军事提供资金，而不必无休止地“印”钱，因为这可能会导致更高的通货膨胀。
中国人民大学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欧盟研究中心主任王义桅接受《联合早报》受访时则认为，俄罗斯要求以卢布结算，应该也是逼于无奈，因为西方已经把它踢出SWIFT国际支付系统，使它只能用黄金、卢布或人民币来结算。“所以俄罗斯现在说，你要用我的能源就要用我的卢布来结算。”
能源武器化看似分裂欧洲学者：欧洲目前难得团结
普京提出不以卢布结算就“断气”的威胁，拿捏到了欧洲国家的要害，毕竟欧洲约四成的天然气供应来自俄罗斯，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庞大的替代能源；如果俄突然断供，欧洲工业恐陷入停顿，供暖设备也没法照常运作。所以普京的政令颁布后，欧洲多国纷纷寻求欧盟委员会给出指示，想要知道怎样在不违反欧盟对俄制裁的情况下，继续购买俄天然气。
但欧盟委员会给了模棱两可的指示：一方面告知各国，以卢布结算可能违反欧盟制裁，另一方面又建议各国，只要以欧元支付且在兑换成卢布前宣布支付完成，就不算违反制裁。欧盟外交官说，欧委会是故意模棱两可的，因为担心强硬立场可能会促使俄罗斯突然切断天然气供应。
这使欧洲各国对俄罗斯的卢布付款要求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原本就打算今年内停止进口俄天然气的保加利亚和波兰拒绝参与，结果就被断供了。但高度依赖俄能源的德国赞同欧委会的变通办法，而向来与俄关系不错的匈牙利欧尔班政府直接表示国内买家可参与俄付款机制。
从这个角度来看，普京的能源“武器”似乎分裂了欧洲在乌克兰战争爆发后所展现出来的团结。
对此，中国人民大学的王义桅教授认为，由于东南西北欧的经济竞争力不一样，所以欧洲本来就分裂。总体来说，相较于西欧国家，中东欧的经济竞争力比较弱，而且这当中的前苏联国家由于担心俄罗斯把能源武器化，所以更倾向于减少使用俄能源。但即使同为欧洲经济大国的德国和英国，对俄能源的需求也不同。德国是制造业大国，非常需要廉价的俄能源，但英国已经高度金融化了，对天然气的需求主要是生活方面的如冬天供暖，所以对俄能源的需求不大。
这些差异自然会影响到欧洲各国对俄断供威胁的反应。因此，克里姆并不担心欧洲会被俄罗斯的政策分化。他指出，尽管问题和分歧依然存在，但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很少如此团结。
至于匈牙利及其总理欧尔班看似乐于配合普京的卢布结算要求，克里姆指出，匈牙利其实跟德国一样是不愿意冒断供的风险。他也认为，欧尔班的选择是为了匈牙利人民的利益，虽然这对布鲁塞尔来说并不讨喜，但他知道匈牙利留在欧盟才是最好的选择。
俄罗斯的断供威胁，犹如悬在欧洲国家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何时会落下。欧洲当然不会让自己受制于人，已在积极寻找替代能源，如向美国、非洲和中东国家购买液化天然气，以及发展可再生能源。欧盟已定下目标，要在年底前减少三分之二的俄天然气进口，2027年完全不用俄天然气，详细计划预定本月内公布。
对欧洲断供 俄也失去大笔收入
俄罗斯也明白它对欧洲国家的天然气制衡作用无法持久，所以有分析员担心俄罗斯会尽早动用能源“武器”，而不是等到欧洲国家准备好了才用。普京本周二（3日）签发新政令，要政府在10天内拟定一份制裁黑名单，并禁止向黑名单上的个人和实体出口产品和原料。普京表明，此举是对西方制裁的回应，而新措施意味着莫斯科可能随时停止向欧洲出口能源。
这对俄罗斯来说其实是损人不利己的。欧洲可能会因突然断供而需实施能源配给，导致全国轮流停电，工厂停工，经济衰退；但俄罗斯也会失去大笔收入。
据估计，自俄乌战争爆发以来，俄罗斯已向欧洲出售约210亿欧元（约307亿新元）的管道天然气，占俄对欧洲能源销售额的近一半。没了这个大客户，俄罗斯将不得不关闭许多西伯利亚气井，因为它没有其他管道路线可将天然气转售给其他客户。此外，欧盟本周提出的俄石油禁运措施如果落实，也将使俄每天损失4亿5000万美元（约6亿2000万新元）收入。
世界银行已经估计，西方对俄制裁将导致俄经济今年大幅萎缩八到10个百分点。如果欧洲能源购买量持续减少，俄经济恐怕还会更糟糕。
过度倚重俄能源 德国处境最脆弱
不论是俄罗斯切断能源供应还是欧洲对俄实施能源禁运，德国都是欧洲大国中处境最脆弱的一个。
德国出于气候原因正在推动淘汰燃煤发电，之前还因日本福岛核灾难而仓促决定关闭核电站，这导致它过度倚重天然气。它是欧洲最大的天然气消费国，约占其总能源消耗的四分之一，而俄乌战争爆发前，德国一半以上的天然气进口自俄罗斯。
此外，德国约三分之一的石油和近一半的煤炭也来自俄罗斯。
战争爆发后，德国已逐渐减少对俄能源的依赖，如今俄罗斯天然气、石油和煤炭，只分别占德国使用量的35%、12%和8%。尽管如此，德国还是没法在短期内摆脱对俄天然气的依赖。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估计德国需要两年时间，直至2024年中才可能不用俄天然气。
配给能源是“最后办法”
为防俄罗斯突然断供，德国已启动了一项应急计划的“预警”阶段，组建一个危机小组来监控供应，同时要求企业和家庭尽可能减少能源消耗。应急计划的后期阶段则可能涉及配给天然气。
根据计划，医院、紧急服务和医疗产品制造商优先获得能源供应，其次是家庭用户。天然气使用量占全国四分之一的工业，则最先被断供。
这导致德国工业如今忧心忡忡。试想，若依赖天然气运营的制造业巨头，像钢铁集团蒂森克虏伯（Thyssenkrupp）、化工公司巴斯夫（BASF）及制药和化工集团拜耳（Bayer），还有与之相互关联的数10万家中小企业都停产停运，那会是怎样的情况？
业界人士警告，届时从建筑材料、合成材料、杀虫剂、消毒剂、包装和半导体，到抗生素、冠病疫苗和抗癌药物的生产，全都会受影响，所造成的连锁反应难以预测，但肯定范围很大。有人预计，原本因冠病疫情而承受巨大压力的供应链，将在新压力下完全崩溃，同时有许多企业宣告破产，失业的人不计其数。
代表化学、金属加工和食品生产行业120万工人的工会IG Metall负责人霍夫曼接受路透社访问时就警告，德国将陷入严重衰退，而且严重程度“前所未见”。
即使德国还未到须要配给能源的阶段，但减少进口俄能源已经导致能源价格飙升，德国经济前景也变得暗淡。德国上周把今年的经济增长率预测从3.6%下调到2.2%，而且这还没有把对俄实施能源禁运或封锁考虑在内。如果禁运俄能源，经济部长哈贝克说，德国经济将陷入衰退。
经济实力减弱，德国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肯定受影响。克里姆认为，这是德国过度依赖单一来源的结果；尽管柏林正纠正这个弱点，但要完全不从俄罗斯进口资源还需很多年，他估计也许是10年。
德民众被迫改变生活习惯
德国老百姓已经感受到国内能源价格上升的压力。
来自德国西南部巴登—符登堡州的蒂罗克（Daniel Tirok，42岁）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指出，跟去年相比，汽油和柴油价格已上涨了一倍，如今为每公升约2欧元（约2.9新元）。这使他每月的汽油开销从去年1月的约250欧元，上涨到如今的约600欧元。
此外，他们家供暖系统使用的取暖油价格也飙涨。今年1月，取暖油价格为每100公升约85欧元，俄乌战争爆发后立即飙升至250欧元，如今是约120到130欧元。蒂罗克说，他和妻子及女儿一家三口之前一般每年只需缴付2100欧元就能满足取暖需求，但按当前价格，一年取暖费恐怕要到4550欧元。
更多人拼车骑脚踏车
在电费方面，蒂罗克及同样来自巴登州的马尔斯（Robin Mars，45岁）和南部巴伐利亚州的亨策（Sophia Henze）说，他们是跟供电商签长期合同，在合同有效期内商家不能起价，所以暂时不受影响。
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敦促全国上下一心减少消耗能源。他建议雇主让员工每周一两天在家办公，而民众出行时也应该尽量骑脚踏车或改搭公共交通。哈贝克说：“只是少行驶一公里都有助于我们更容易摆脱对俄能源的依赖。”
针对政府的呼吁，蒂罗克和妻子共用汽车，以往他会在下午时回家一趟照顾孩子和宠物，如今改掉下午回家的习惯，省下约300欧元油钱。他们一家也把暖气温度从23摄氏度降低至21度。
蒂罗克也观察到，周围的邻居和亲友出行时更倾向于拼车和骑脚踏车。
亨策发现朋友们开始拼车，但她认为德国的公交系统陈旧且不完善，以致于许多人都没有办法不开车。马尔斯则注意到，尽管冠病疫情缓解，民众可以回公司上班，但许多人仍居家办公。
至于能源供应可能紧张到政府也许需要实行配给，蒂罗克说他已经着手准备，比如在取暖油价格较低时买入。他住家的客厅有壁炉，如果情况紧急可以用木头生火取暖。他也制定了冬季的应急计划，比如只为住家的一小部分加热，以便尽可能减少能源消耗。
对俄罗斯能源制裁将使德国人没法再享受到廉价能源，蒂罗克和马尔斯都异口同声地支持政府停止购买俄能源。蒂罗克认为，德国根本不应该这么依赖俄能源。马尔斯称即使物价高涨，德国也应该停止向俄购买任何东西，因为生命、自由和民主都比钱来得重要。
亨策认为，即使欧洲不购买俄能源，俄罗斯仍可靠出口武器来赚取外汇。俄罗斯即使收入减少，仍会把大部分资金投入到军事上，最终受苦的还是俄罗斯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