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后奥运时期的体育饭圈争议

过去两三个月，邮箱里隔三差五就收到电邮，投诉出战巴黎奥运会的中国乒乓球队单打资格选拔机制有失公允，导致表现更出色的球员落选。

这类电邮通常由不同账号轮流发送，同时群发给多家媒体，附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和网民发言截屏，以证明入选球员实力不如落选者，选拔过程存在黑幕，难以服众。

上网一查，发现抗议者们除了电邮轰炸媒体，还到中国国家体育总局门外拉横幅抗议，甚至斥资在纽约时代广场大屏幕上投放相关视频。这让不太关注乒乓球的我十分惊讶，原来这项运动也有这么狂热的粉丝。

这样的感觉，在两周前的奥运会乒乓球女单决赛现场再次涌现，且更加强烈。

这场中国选手间的对决，对外国观众来说并没有太大悬念。没想到比赛过程中，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现场浓浓的火药味。人气较高的00后小将孙颖莎赢球时，看台上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轮到她的对手陈梦得分时，现场响起的是嘘声和倒彩。

陈梦最终以总比分4比2战胜孙颖莎，成功卫冕。但现场气氛并未因此松弛下来，不少球迷继续高举印有孙颖莎名字的横幅，呼喊她的名字。还有媒体拍到，一名观众向刚刚夺冠的陈梦竖起中指表达不满。

这场氛围诡异的比赛迅速冲上社交媒体热搜榜，也引发官方关注。微博、抖音、快手和今日头条等平台均对数万条比赛讨论中出现的“拉踩引战、恶意攻击”内容进行清理。官媒《人民日报》也通过旗下不同平台接连发声，要求“警惕饭圈外溢危害”，并告诫粉丝“爱无需理由，却需要克制”。

官方对“饭圈行为”的整顿，一直持续到奥运会闭幕后。中国公安部星期四（8月15日）公布四起打击整治涉体育“饭圈”违法犯罪典型案例，分别发生在北京、广东、山东、河北和河南。其中有人因发贴造谣陈梦及其教练马琳而被刑事拘留，也有人因发贴质问陈梦为什么不礼让后辈夺金，而被行政处罚。

“体育饭圈化”人人喊打之际，也有人认为，不应把少数粉丝的极端行为上升到整个群体。有学者指出，体育迷的过激行为早已有之，双方球迷在网上激烈对骂，甚至在赛场打架斗殴并不新鲜，只是以前不会被归类为“饭圈行为”。

不过，虽然足球和篮球等体育赛事也不乏球迷冲突，但多是随机的个体行动。而奥运会前后乒乓球迷们的行为，尤其是在网络上的发言内容，却是高度有组织的集体表达，的确更接近娱乐圈粉丝逻辑。

查阅资料后发现，部分体育项目近年来“饭圈化”加剧，和项目商业运作增加，尤其是针对运动员“造星”有直接关系。

以乒乓球为例，它虽是中国“国球”，但在世界范围仍属于小众运动，商业化程度较低。中国乒乓球顶尖选手的年薪，甚至不如常年被球迷臭骂的中国男足国脚月薪。在这样的背景下，针对主力球员的造星行动，成为最有效的商业推广方式。

于是，更多球员开始频繁上综艺节目、接受更多媒体采访，也在社媒平台上与网民互动，展现赛场外的个人魅力。

这么做的结果显而易见，人气球员的社媒平台收获数以百万计的粉丝，乒乓球超级联赛从门可罗雀到一票难求，运动员们的商业代言也越来越多。但他们也因此有了娱乐圈“爱豆”同款烦恼：在机场和赛场被围堵跟拍，甚至被“私生粉”入侵酒店房间。

中国国家体育总局今年5月表态称，将全过程坚决抵制畸形饭圈文化对体育领域的侵蚀。但在粉丝看来，他们付出真金白银追比赛、捧球员，却被当作阻碍体育发展的“毒瘤”，难免觉得委屈。有粉丝嘲讽：“以后可不敢买票看支持的选手比赛了，不然还要被骂成是饭圈。”

没有粉丝的支持，体育赛事难以发展；在出现乱象时，也不应把全部责任推卸给粉丝。说到底，饭圈只是体育产业链中的一环，要了解它的产生机制和运作规律，才能进行有效管理。

两个月前采访新加坡国足门将哈山·桑尼时，他坦言自己在中国一夜爆红后，突如其来的大量商业邀约和粉丝打赏令他手足无措，他因此聘用经纪团队打理相关事宜，降低个人负担和风险。

除了篮球、足球和网球等高度商业化的运动，多数中国运动员目前还是由国家统一管理，没有自己的经纪人，也难以对粉丝群体进行有效管理。

中国体育正逐渐从举国体制向市场化运作转型，在提升体育项目商业价值的同时，如何处理随之而来的资本操控和流量诉求，是解决“体育饭圈化”的关键。仅靠官媒劝诫或刑罚震慑，恐怕都不是最佳方案。

本届奥运会上，中国金牌数和美国并列第一，被视为两个超级大国博弈的缩影。但关于体育饭圈的争议从赛前发酵至今，说明中国体育的市场化之路依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