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五个记者顶100个市场监管局？

《新京报》7月2日发表调查报道，揭发中国一些货运油罐车既运送豆油等食用油，也运送煤油等化工类油品，而为了节约成本，这些罐车在换货运输时并没有清洗罐体，造成食用油受到残留的、可能致癌的化工类油品污染。

报道引起中国社会广泛关注，后续更有自媒体通过第三方定位平台查询被曝光罐车的行车轨迹，追溯该罐车半年内在不同食用油厂家和煤制油厂家之间穿梭的运输线路。益海嘉里金龙鱼食品集团、汇福粮油集团、山东鲁花集团和中储粮集团等食用油巨头，由此均卷入这场2008年三聚氰胺毒奶粉事件以来最严重的中国食安风暴。

中国国务院食品安全委员会办公室已宣布与相关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并称将严惩违法企业和相关责任人并及时公布调查处置结果。

不过，综合《21世纪经济报道》、济南日报报业集团旗下新黄河客户端报道，从星期三（7月10日）起，上述撮合货主和货车司机的第三方交易平台“发货帮”，紧急下架了货车轨迹查询功能，理由是应用的货车定位功能现在正在“全线升级”，并承认“这项工作是最近这两天开始的”。

此外，网民也发现，发出《新京报》上述独家报道的调查记者韩福涛，个人微博账号已被注销，网络上随即掀起关注他人身安全的声浪。

有问题不解决，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发货帮”是出于什么原因下架货车轨迹查询功能，韩福涛为什么注销了微博账号，外界不得而知，但当《环球时报》前总编辑胡锡进都批评“发货帮”在油罐车事件调查节骨眼上下架有关功能有损官方公信力时，就难怪有网民批评这是有问题不解决，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揭露问题的网络应用功能。

这个说法并非无的放矢，因为韩福涛这次带着两个实习记者调查出来的乱象，并不是什么新情况，早在2005年、2015年，广西《南国早报》和湖南电视台都市频道就都分别报道过有毒化学品运输车违规运装食用油的黑幕。也就是说，近20年来，中国媒体几乎每隔10年就把这个关系全民健康的行业潜规则拿出来翻炒一次，却长期遭漠视，问题至今仍没有解决。

2017年，中国多款知名品牌油辣椒产品包括海天、老干妈、老干爹、友加等，被送到德国实验室检测出矿物油超标、含有多环芳烃化合物以及增味剂等。当时有专家受访时猜测食品中的矿物油主要来自生产过程的污染和包装材料的迁移，比如用含矿物油的颜料、油墨印制食品包装纸，在生产过程中使用矿物油作为加工助剂，或以矿物油作为润滑剂等。

但现在许多人都恍然大悟，上述食品矿物油超标，更可能与油罐车被污染有关，罐车运输食品类液体和化工液体混罐且不清洗，而中间卖油的厂家不怎么管，买油的公司也不过问。

有中国媒体人赞扬《新京报》与韩福涛“五个记者顶100个市场监管局”，因为对于“罐车运油”这个乱象，可能中国90%的媒体在选题环节就将其毙掉了，该课题不仅涉及食品安全这条公众敏感神经，涉事的企业汇福粮油、中储粮下属天津分公司，都大有来头，前者是中国食品工业十强企业之一，后者是中国央企。

不过，尽管韩福涛这篇调查报道让有一段日子不见天日的中国调查记者重获尊敬，在复杂的中国舆论环境中，也招来不少质疑。

被视为左派大V的网络名人司马南7月10日就发文说：“先别忙着夸调查记者和这家媒体。”“应该把揭露油罐车乱象事件的媒体和前线调查记者韩福涛等相关人员一同列为调查对象。”

和司马南同声同气的一派观点认为，韩福涛报道中卖油的中储粮是央企，把控国民经济命脉，整件事关乎国家粮食安全，《新京报》的揭黑报道是别有用心，配合国外敌对势力，祸害国内食用油产业。

由于韩福涛在报道中没有写到运油车的去向，而自媒体后续还原的运油车行车轨迹，卸货目的地之一是外资企业金龙鱼的工厂，该公司背后更有美国资本的身影，金龙鱼母公司益海嘉里去年还做客了《新京报》的访谈节目。于是，新的阴谋论诞生了：益海嘉里是《新京报》的金主，所以美国资本是《新京报》的金主，等于美国是《新京报》的金主。

2008年曝光三鹿奶粉添加三聚氰胺毒害30万婴幼儿的上海《东方早报》记者简光洲，当时虽然被奉为传媒的良心，但因为彻底摧垮了“中国顶尖企业百强”乳品行业第一位的三鹿集团，也曾备受指责。相信是在巨大压力下，简光洲2012年辞去了工作，离开了新闻行业。

20年前、10年前的媒体报道，虽没能终结罐车混装油的乱象，回顾中国以往食品安全领域的案例，官方政策往往是要等到发生了较大事件后才有所调整，中国的食品安全，也在一次次的事件中逐步提升。据英国《经济学人》发布的“全球食品安全指数报告”，中国在107个国家中的总得分排名，已经从最低45名左右，上升到2022年的25名。

有评论说，简光洲还是幸运的，虽然扳倒民族企业三鹿集团引起一些争议，但那个时候还没有动辄就牵扯到的境外势力说，他依然被很多人视为英雄。以如今中国媒体以至整体社会环境的巨大变化，韩福涛会怎么走出这个风暴，他的调查报道能起到多少积极作用，将值得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