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工程滞后外资观望 印尼迁都路遥遥举步维艰

8月17日，印度尼西亚将迎来独立日。总统佐科原本计划在这天颁布政令，正式把印尼首都从雅加达迁移至东加里曼丹省努山达拉。但由于工程进度落后，迁都日期不得不延后，会否在今年迁都仍是未知数。新都是佐科任内的重点工程，它的成败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后人对佐科政治遗产的评价。印尼政权交接之际，新都工程何去何从，以及民众如何看待迁都，都考验着印尼新旧领导层的政治智慧。

刚过的7月28日，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首次在新首都努山达拉过夜。虽然他隔天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自己没睡好，但再怎么睡不好，他这一夜都不得不在新都过。

这位即将在10月卸任的总统约半年前就已宣布，7月起在新都办公。随后几个月里，新都工程频频出状况，住房建筑进度滞缓迫使公务员搬迁计划推迟，新都管理局正副局长又在6月初辞官。到了7月，东加里曼丹的豪雨又迫使佐科延后迁至新都办公的计划。

一次次的延误使投资者望而却步，大家也不禁心生一问：这个承载着国民希望，象征着印尼掀开繁荣新篇章的工程，距离目标是不是比想象中还遥远？

佐科在新都过夜，以及今年独立日庆祝仪式以努山达拉为主场的象征意义不言而喻。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印尼研究项目兼任主任西瓦格（Siwage Dharma Negara）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佐科有意向国内民众展示，他是认真并且致力于履行迁都承诺的。“佐科必须释放强烈的政治信号，显示新都项目还在进行，并且在他卸任后也将持续。”

不过，同样来自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的资深客座研究员雅努阿尔（Yanuar Nugroho）则批评，佐科7月底视察努山达拉的形式意义大于实质意义。

雅努阿尔说：“随行的是到那边办‘派对’的网红，他没带上投资者和认真考虑投资新都的人并试图说服他们。佐科这么做或许有助于动员群众支持，但对于吸引投资者并没有太大帮助……在新都庆祝独立日也不会加快新都发展，或着让它更快实现做为首都的功能。”

按照计划，努山达拉整座城市要到2045年，也就是印尼建国100周年时竣工。整个项目将耗资330亿美元（约437亿新元），其中五分之一来自国家预算，其余通过公共私营合作，向私人企业募资。

西瓦格谈到近期的工程延误时说，像努山达拉这样的大型基础设施项目出现延误相当正常。至于这会否影响投资者信心，他认为投资者会继续采取观望，“直到看到新一届政府展现继续发展努山达拉的政治决心”。

资金有限项目分急缓 普拉博沃或把新都押后

努山达拉的命运，掌握在候任总统普拉博沃手中。虽然他在竞选时承诺延续佐科的政策，但他竞选纲领中的其他重点措施，包括为全国孩童提供免费营养餐，耗用的国家预算同样可观。

印尼智库Para Syndicate研究员费迪卡（Virdika Rizky Utama）指出，普拉博沃定下经济年增长率达8％的目标，要在兼顾这个目标的同时推行庞大的社会政策，意味着这些政策将和迁都项目“争资金、抢关注”。

费迪卡受访时说：“努山达拉项目未必被当做要紧项目处理……普拉博沃政府必须从战略角度分配资源以刺激经济增长，这可能涉及优先推行经济改革、能立即带来经济利益的项目和基础设施，以及社会政策。努山达拉项目的发展期较久，需要的资金也相当可观，未必符合当前的经济目标。”

不过，受访的政治观察员普遍认为，普拉博沃不至于完全置新都于不顾。费迪卡指出，新都项目带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如果放弃或改弦易辙，会被视为在国家发展上缺乏延续性和决心。“普拉博沃也会面对来自商界、政治盟友和国际伙伴等多个利益相关方的压力。延续新都项目，将展现印尼的稳定和长远规划，这有助吸引外资和提振国民士气。”

印尼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研究员艾伯特（Edbert Gani）也说，完全放弃新都，可能会引起普拉博沃和佐科及佐科支持者之间不必要的矛盾。他因此认为，普拉博沃为兼顾新都项目和自己想要推行的政策，将对国家预算进行调整。

西瓦格预测，普拉博沃会继续建设新都，不过有可能减少国家对新都的投资，以便为推行自己的政策腾出财政空间。“由于缺乏外来投资，国家财政又有限，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以较慢的速度继续发展新都。新政府也可以考虑重新规划和调整现有计划，以减少融资负担。”

佐科不惜与自己原本所属的斗争派民主党撕破脸，授意长子吉布兰在今年初举行的总统选举中担任普拉博沃的副手。这被认为是要确保新政府会延续他的政策，继续发展努山达拉。即将成为副总统的吉布兰，确实能成为佐科获知新决策层动向的渠道，但他对政策走向所能发挥的影响力恐怕也有限。

费迪卡说：“吉布兰目前的职位不能赋予他足够的势力来影响国家政策，尤其是在迁都这样具争议和高赌注的项目上。”

曾在2015年至2019年担任佐科副幕僚长的雅努阿尔认为，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努山达拉项目被腰斩的可能。虽然印尼议会已立法强制新政府不能放弃迁都，雅努阿尔也认为普拉博沃更可能只是放慢新都建设步伐，但他指出，普拉博沃的执政联盟如果在议会占据足够势力，并提案终止努山达拉项目，新都计划还是可能喊停的。

新都成败不影响佐科政治遗产

尽管新都建设进度不如预期，佐科的声望不太可能受影响。更无可否定的是，他奠定了自己做为“第一位将迁都付诸实际行动的总统”的地位。

印尼开国总统苏卡诺早在1950年代便曾提议将首都由雅加达迁至中加里曼丹省，之后的几任总统也曾将迁都提上日程，但都没有具体进展。一直到佐科2019年胜选连任后，他再次提议迁都并制定具体计划。

西瓦格分析道，佐科仍然深受欢迎，而民众会记得他是启动迁都计划的总统。“如果努山达拉取得成功，民众会把它视作佐科恒久的遗产。如果被延误，民众也会明白这个项目太大，无法由一位总统完成。”

既然是长期项目，佐科本不必力求在任内急于让新都投入运作。雅努阿尔分析，佐科担心努山达拉步上前总统尤多约诺任内大力推动建设西爪哇茂物市汉巴朗（Hambalang）体育中心的后尘。当年这个斥资2万5000亿印尼盾（约2亿零830万新元）的项目后来因爆出贪污丑闻而被搁置。

雅努阿尔说，佐科的策略是尽可能建造新都，以至于下一任总统没有终止或搁置计划的余地。“人们会把佐科记做唯一一位为迁都采取实质步骤的总统。不过，迁都计划不会在短期内完成。”

费迪卡则指出，佐科的政治遗产不会单独取决于努山达拉项目。佐科在任内大力推动高速公路、机场、海港等基础设施建设，大大改善国内的联通和经济整合，为印尼人民带来实惠。

据彭博社报道，佐科执政的10年里，印尼投入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占国内生产总值的5%至7%，远高于二十国集团经济体2022年投入的1%。这段期间，印尼新建了16个机场、18个港口、36个水坝和超过2000公里长的收费公路。虽然有者批评佐科无视市场需求，过度举债开展华而不实的“白象”工程，但佐科坚称，基础设施对推动长期经济增长至关重要，而这类工程需要时间回本。

费迪卡说：“虽然努山达拉的工程延误会招致批评，但整体而言，只要民众认为他改善了国家的基础建设和国民的生活素质，他们对佐科的政绩还是会有很积极的评价。”

《联合早报》问卷调查：三分二民众不满新都建设进度

受访印尼民众中，近三分之二新都进展不满，超过八成不看好印尼能按计划于今年开始逐步迁都。

《联合早报》8月6日至8日间针对印尼民众对迁都的看法进行问卷调查，共58人受访。其中，41岁至55岁者约占半数，21岁至40岁者约占四成，他们多为白领人士。

受访者大多数来自爪哇岛各省市，占约九成；其余来自北苏门答腊和巴布亚等地。

对于从雅加达迁都至加里曼丹的计划，同意（48％）和不同意（52％）的受访者约各占一半。

同意迁都的受访者中，96％认为有必要改变经济模式，不能再过度以爪哇岛为中心，因此支持迁都。

民众：财政预算不切实际 担心会加重后代国债负担

住在万隆的年轻上班族阿迪卡受访时就说，雅加达不断下陷，无法应付未来需求。他也赞同把印尼的经济活动分布到爪哇岛以外的其他地区。

不过，大致同意迁都的同时，阿迪卡对这个计划依然心存顾虑。他说：“我不认同目前执行的方式，太仓促了，也没有好好研究对环境和社会的影响，财政预算不切实际，城市规划也更重视外观而不是必要条件。我们应该更注重通勤便利、水供、电力、公务员住宿，还有最重要的是让当地人参与城市规划。”

在问卷中打钩“同意”迁都的阿蒂卡莎希娜也担心，迁都会加重后代的国债负担。这名来自雅加达南部的教师直言，考虑到印尼有限的财政能力，努山达拉项目有点好高骛远。

两人所担忧的，正是另外52％受访者不同意迁都的主要原因。不同意迁都的受访者中，六成以上认为迁都不是当务之急，也认为建造新都带来土地所有权的问题；超过八成担心迁都加重国家的财政负担，以及危害东加里曼丹的自然生态。

大部分受访者对新都的进度不满意（44.8％）或不太满意（20.7％），远远超出满意和大致满意的15.5％。

值得注意的是，对进度不满意者，倒不是一面倒嫌当前的迁都进度太慢。对进度不满意和不太满意的受访者共38人，其中愿意进一步分享看法的16人里，只有五人认为新都的建设和迁徙应当加快，11人其实希望放慢。

印尼政府原本的目标是于今年3月让第一批公务员迁至新都办公，但因工程延误，这个计划如今已展至9月。不过根据调查，只有7%受访者希望能在今年开始迁徙。希望在2029年，也就是下一任政府期满之前迁都的达三成，希望2045年前迁都的则有两成。其余四成受访者则未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