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特稿：达信特赦之路纳吉走得通吗？

泰国前首相达信获得泰王特赦，刑期从八年减至一年，让人联想到邻国马来西亚同样因贪腐罪而坐牢的前首相纳吉。两人命运相似，都是叱咤一时的前首相，都因贪腐罪下台及被定罪。不同的是，今时今日的巫统，在马国政治的势力远不如为泰党在泰国的地位。纳吉是否和达信一样，有被特赦的机会或是价值？

泰国前首相达信的特赦申请只用了一天，就获泰王恩准，刑期大幅缩减七年。诚如泰国王室在公报上所述，泰王对达信如此宽大对待，是希望达信能“运用自己的知识、能力和经验，在未来帮助和造福国家、社会与人民”。

泰国目前的政治局势微妙，达信和为泰党，以及军方和泰国王室可谓互相需要。为泰党需要军方的支持才能出任首相及组建新政府，达信也需要军方的保障才能安全返回泰国并寻求王室特赦。

今年5月的泰国大选中，反军方及反君主制的前进党赢得下议院最多议席，令军方与王室有了危机感。虽然前进党党魁披塔最终无法成为新首相，但亲军方势力、原任首相巴育所属的泰国人团结建国党（简称泰建国党）和原任副首相巴维领导的公民力量党只分别赢得36席和40席，没有足够筹码组建政府。他们因此须依赖比较中间的为泰党。

这为达信提供了契机，让他在自我流亡海外15年后，终于在今年8月22日，也就是为泰党的社德他在国会被推选为首相当天，顺利返回泰国。达信入狱仅一天便被转入警察医院就医，9月1日就获泰王特赦，预计很快就能摆脱囹圄。

反观马来西亚前首相纳吉，他虽然和达信一样依然受党内基层敬重，但掌握的政治筹码却远不如达信。巫统基层依然深深相信纳吉曾掀起的“Bossku”（马来文，意思是“我的老板”）风潮能帮助巫统重拾辉煌，所以对纳吉被特赦很是期待。然而，马国王室及执政的团结政府，特别是首相安华领导的希望联盟，并没有像泰国军方和王室那样面对生存危机。换言之，对于马国国家元首及安华政府而言，是否特赦纳吉并非迫在眉睫的事。

特赦纳吉的迫切性，可从两个层面来看。一是这对重振巫统是否至关重要，以及这对安华及团结政府有什么加分作用。

站在巫统的角度，为纳吉寻求特赦对稳定巫统内部有一定的作用。目前巫统派系林立，有不少反党主席阿末扎希的势力。虽然巫统党选和马国大选后这股势力已不成气候，但在今年8月马国六州选举前，巫统内部一直传出与阿末扎希不同调的声音，包括质疑国民阵线和巫统与希盟合作的决定。

这种情况在六州选举期间不见改善，巫统基层为希盟助选并不落力，内部分歧显然还存在。巫统六州选举的成绩惨不忍睹，令这种分歧更加深刻。

如果阿末扎希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最终可能演变成“逼宫”。阿末扎希因此需要一个能协助他重拾话语权、重建权威的巫统领袖。

对阿末扎希而言，纳吉正是这个人。马国拉曼大学政治与媒体系讲师刘惟诚对《联合早报》分析：“巫统基本上还需要纳吉。今年4月7日，巫统最高理事会一致议决，要寻求国家元首全面特赦纳吉，反映了巫统基层的意愿。”

“阿末扎希若能协助纳吉出狱，很大程度上他就可以借助纳吉在党内经营很久的人脉、权威等，压制反对他的派系领袖。”

不过，马国理科大学社会科学院政治学助理教授阿兹米尔（Azmil Mohd Tayeb）认为，即便纳吉获释及回归，这股力量都不足以重振巫统。

阿兹米尔告诉《联合早报》：“纳吉在巫统内当然还有死忠追随者，但对一般马来选民而言，纳吉已没有影响力，不会成为他们是否回流巫统的关键因素。”

阿兹米尔认为，巫统目前需要的是彻底的改革，与所有和贪污滥权有关的领袖划清界限，才有可能重新赢得马来选民的信任与支持。他说：“2018年大选，包括马来选民在内的民众都是因纳吉涉及一个马来西亚发展有限公司（1MDB）弊案才抛弃巫统及国阵。法庭已裁决纳吉有罪，因此马来社会对纳吉的不良观感至今依旧不变。”

“可以这么说，在协助巫统重拾马来人支持方面，纳吉已经无关紧要了。

刘惟诚同样观察到，除了部分巫统支持者对寻求特赦纳吉很上心外，民众其实不太关心。“如今不管是马来社会还是非马来社会，对纳吉已没有太大的情感捆绑。再说，马国政局一直在变化，加上社会经济低迷，百物腾贵，一般人关心自己的生计多于纳吉的特赦。”

“正是因为这样的民意变化，我估计安华政府会能拖就拖，继续对特赦纳吉的事采取既不反对，也不说是否支持的模糊立场。”

副文一：影响力不如达信 特赦纳吉不急于一时

巫统的稳定会直接影响团结政府的稳定。虽然特赦纳吉可能达到协助阿末扎希稳住巫统的目的，并且令阿末扎希和纳吉更坚定支持安华出任首相，不过特赦纳吉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会导致希盟失去中间选民的支持。

以最近的健康思维基金会贪污案中阿末扎希被判无事省释为例，团结政府为此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可想而知，如果特赦纳吉，舆论场肯定会大爆发。

特赦或不特赦纳吉，都会引起争议。这让团结政府陷入两难。

刘惟诚认为，安华为了确保团结政府稳定，会倾向特赦纳吉。“安华知道，纳吉能协助阿末扎希稳住巫统。不过，巫统在马来政坛的影响力已衰退，加上希盟领袖、基层和支持者对巫统持复杂的情绪，会导致安华不敢贸然公开支持特赦纳吉。”

根据马国宪法，国家元首收到特赦申请后，须召开联邦特赦委员会讨论。委员会成员包括总检察长、联邦直辖区部长，以及最多三名由国家元首委任的成员。国家元首将根据特赦局的建议来履行特赦权力。

不过，目前的团结政府并没有设立联邦直辖区部，而是把原有部门的权责划入首相署。换言之，首相安华等同于联邦直辖区部长，是特赦委员会成员之一。

刘惟诚说，对团结政府而言，纳吉多少有像达信那样被特赦的价值，但不同于为泰党对泰国政局的重要程度，现在的巫统在马国已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因此在寻求特赦纳吉的课题上，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只是难度比较高，阻力较大。

达信之前虽流亡海外，但在泰国的影响力依旧存在，他的妹妹英叻甚至还当过首相。尽管英叻同样遭遇军事政变，但因为为泰党的缘故，达信家族仍有发挥的平台。为泰党在最近的泰国大选中就赢得141席，是国会第二大党。

泰国兰实大学政治学助理教授万威七（Wanwichit Boonprong）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就形容达信是“掌握泰国政治遥控器的人”。

他说：“虽然达信在坐牢，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肩负着重要的特殊使命。他是为泰党能否回归政治主舞台的重要变数。从最新的为泰党部长名单中可以看出，受委的都是对达信家族忠诚、和达信家族关系密切的人，达信无疑是新政府中深具影响力的人。”

但在马国，纳吉家族在纳吉入狱后基本上已失去影响力，而巫统在2022年大选中只赢得26席，在国会里排在第五，和为泰党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在狱中的纳吉更“有用”

时事评论员许国伟告诉本报，马国下来几年除了可能出现的补选外，已没有大型选举，因此希盟和国阵有时间详细研究，是否须要通过特赦纳吉来挽回马来票。

他说：“特赦及释放纳吉，无需急于一时。毕竟现在多数人认为，安华领导的团结政府没有理由为纳吉寻求特赦。”

他也说，巫统接连在全国大选及六州选举受挫后，十分盼望有一位“救星”能重振巫统。不过，对阿末扎希为首的巫统领导层而言，纳吉在狱中的作用更大。“这个作用是给巫统党员期盼，毕竟阿末扎希现在都自由了，证明和希盟合作是对的。那要有关于纳吉的好消息，也就得继续和希盟合作，全力支持现在的领导层。”

副文二：达信靠协议获特赦　纳吉没有协议可谈

安华政府担心特赦纳吉会引发民怨，令希盟在下届大选付出沉重的代价。在泰国，达信获得特赦也引起争议，一些民间组织，特别是反达信团体认为，贪腐罪是罪无可赦的。

这些分歧令人担心泰国会再次爆发大规模街头示威，军事政变再次上演。

达信和英叻都吃过军事政变的苦头，泰国兰实大学助理教授万威七认为，达信和为泰党会吸取过去的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他受访时说，尽管很多人认为，为泰党为了组建新政府被迫接受许多条件，包括与亲军方的政党合作，令它处于劣势，但这其实正是达信和为泰党的聪明之处。“达信和为泰党知道，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情况，因为保守派没有其他选择，只有通过和为泰党和解才能领导国家。所以尽管有很多分析称泰国随时可能发生政变，但我不认为这真的会发生。”

万威七指出，泰国目前的政治环境已发生巨大变化。“对保守派和军方而言，达信不再是政治威胁，更具挑战的是迅速崛起的前进党。前进党获得年轻一代强而有力的支持，加上该党主张改革君主制，这才是保守派最担心的。要抵挡前进党的扩张，唯一的选择就是拉达信和为泰党一起，结为政治盟友。”

达信返回泰国前，泰国及国际媒体就已报道为泰党与亲军方政党达成秘密协议的消息，条件之一包括允许达信回国。尽管达信和为泰党都否认，但达信回国后迅速获得王室特赦，令人相信确实有这样的协议。

达信获得特赦后，泰国朱拉隆功大学安全与国际研究学院主任提蒂南（Thitinan Pongsudhirak）曾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说，他相信减少达信的刑期是协议的一部分。“若非前进党带来的威胁，达信的特赦不会那么快通过，为泰党领导的新政府也不会那么快组成。现在交易已达成，泰国会继续前进，但局面会有点尴尬。”

马国理大社会科学院的阿兹米尔指出，在寻求王室特赦这件事上，纳吉与达信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他说：“若是为了维护团结政府的稳定，安华要谈判及达成协议的对象应该是阿末扎希，而不是纳吉。”

“阿末扎希涉及的贪污案已无事省释，暂时摆脱了官司。尽管安华否认插手，但人们依然把此事视作安华和阿末扎希之间的协议。既然已有这个协议，就没必要再特赦纳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