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特稿:有望遏制“政治青蛙”稳定政局 反跳槽法为何一波三折
马来
西亚
特稿
马来西亚政府原本明天将在特别国会提呈备受瞩目的《2022年反跳槽法案》,却在4月6日突然刹车并展延至另一次特别国会。反跳槽法案一波三折的立法过程,显示它背后复杂的利益纠葛,也显示各党需要更多时间磨合歧见并达致共识。至于该法案到时能否遏制“政治青蛙”和稳定政局,分析员认为,从马国几年来的政治乱局而言,这项法案仍可算是对症下药。
马来西亚几十年来不时都有州议员跳槽而导致州政府垮台的事件,但国会和联邦政府是相对稳定的。不过,这种情况在2018年5月全国大选之后有了明显变化。
希望联盟(希盟)政府当时胜选上台后,时任首相马哈迪为了增强土著团结党的势力,不但强烈反对制定反跳槽法,还大力拉拢巫统国会议员加入土团党。
他说,民主制度允许议员退出原政党并加入新政党。希盟政府其他领袖当时无力制止马哈迪。
15名巫统议员在2018年陆续退党并加入土团党后,土团党的国会议员人数就从大选后的13人增至28人,并一跃成为国会第四大党。不过,2020年2月底的“喜来登事件”后,所有加入土团党的前巫统议员都聚集在土团党主席慕尤丁麾下,土团党过后宣布开除马哈迪等六人。
慕尤丁2020年3月上台后,朝野继续进行“抢人”竞争。其中人民公正党主席安华就多次宣称已经凑足执政所需的至少110名国会议员支持,但过后都不了了之。慕尤丁上台不到两年,就在2021年8月16日向国家元首辞职。巫统副主席依斯迈沙比里过后接任首相。
2018年以来有39名国会议员跳槽
马国2018年以来国会议员跳槽的问题有多严重?负责国会与法律事务的首相署部长旺朱乃迪3月底透露,2018年至今共有39名国会议员跳槽。换言之,目前220名国会议员中,近两成是跳槽者。
这39名跳槽议员中的25人投靠土团党,因此土团党可说是这股跳槽风潮的最大受益者。土团党目前31名国会议员之中,除了慕尤丁等六人是土团党在2018年大选当选的议员,其他议员包括15名前巫统议员,以及10名前公正党署理主席阿兹敏派系议员。
就此而论,这股跳槽风潮的两大受害者,就是失去15名议员的巫统及失去10名议员的公正党。它们也是最支持反跳槽法的政党。
反跳槽法能终结跳槽乱象?
马国朝野协商反跳槽法至今超过八个月,其中最大的挑战就是什么情况才算“跳槽”。旺朱乃迪3月30日在国会上议院答询时说,根据反跳槽法案,任何民选议员一旦出现以下三种情况,即可被视为跳槽:一、赢得选举后退党成为独立议员或加入其他政党。二、遭政党开除,以及三、独立议员胜选后加入任何政党。
他指出,另有三种情况不被视为跳槽,包括议员所属的政党解散、有关政党与其他政党合并或结盟,以及有关议员被选为下议院议长或副议长。
他强调,一旦议员跳槽,所属议席将自动悬空,有关选区须在60天内举行补选。他说,反跳槽法案一旦在国会通过,只适用于法令生效后的跳槽情况而不具备追溯效力。他说,政府制定反跳槽法的目的,是为了阻止类似2020年“喜来登事件”造成政治动荡的问题重演。
马国政治学者潘永强告诉《联合早报》,反跳槽法一旦通过,多少能制止跳槽。“尤其是华族选民占多数的选区和混合区胜出的议员,至少增加跳槽成本与政治风险。但是在马來选民占多数的选区和东马地区,跳槽者承受的代价较低。他们若重新在原区上阵,一般而言仍有胜算。”
他说,反跳槽法也可以降低政局变化的节奏,跳槽即失去议席,令政局不至于一夕生变,这能缓和政府垮台的突变情况,并增加折衷与协调的空间。
拟议中的反跳槽法是否能有效防止跳槽乱象,马国政治问题专家诺沙里尔告诉《联合早报》,这仍必须检视反跳槽法的定稿才能确定。但在实施议会民主制的国家,议员变节是相当普遍的,特别是议会内有多个政党联盟的国家。
诺沙里尔也是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高级研究员。他说,如果一名国会议员不支持政府政策,此人有权退党。“但问题是马国2018年以来退党跳槽的议员太多了,这造成政局的不确定性。”
诺沙里尔指出,这些议员退党的理由通常都很含糊。
“不知道是不满特定政策?不满自家政党领袖滥权?还是不同意自家政党的方向?”他认为“最理想的做法仍是议员辞职,让选民重新选举。这是理想但很花钱的做法,因为这可能出现多次补选”。
“民选议员遭政党开除等于跳槽”是最大争议点
反跳槽法关于“跳槽”的定义,引发多项关于这项法案的争议。其中包括导致政党领袖控制党内议员的权力大增,以及此法只对付个人跳槽,但无法对付政党脱离政党联盟。此外,它也被指违反《联邦宪法》规定的结社自由。
政治学者潘永强指出,民选议员遭所属政党开除就等于跳槽,是此法最大争议点。“这一方面是强化党纪,增加议员对党的服从,也削弱议员的自主性。”
他认为,这项规定必须与本法案另一条文一起解读,就是政党改变结盟对象不会视为跳糟。因此这两个条文其实是配套的。政党可以退出政治联盟,若有议员不从,遭所属政党开除后就失去议席,这将減少党内异议。“此法为政党集体跳槽护航,但惩罚个人跳槽。”
政治问题专家诺沙里尔说,议员若为了原则而退党,也必须为此辞去议员职位并举行补选。他表示,折衷办法是整个政党退出原有的政党联盟,这是可行之道。“个别议员跳槽并不可取。”
至于禁止议员跳槽是否违反马国联邦宪法规定的结社自由,诺沙里尔表示,这是反跳槽法引起的其中一项争议。然而,他认为,必须先理清的是,选民在选举时投票给这名议员,到底是因为此人所属的政党,还是因为其个人特质。换言之,若选民是由于支持特定政党而投票给此人,则他选后跳槽就算违背民意。
事实上,违反结社自由的宪法条文,可说是反跳槽法的“软肋”。例如沙巴州议会1986年率先全国各州制定了反跳槽法,但过后却遇到司法挑战。联邦法院在1994年认为反跳槽法违反联邦宪法规定的结社自由条文,因此宣判沙巴的反跳槽法违宪及无效。
吉兰丹州议会也在1991年制定反跳槽法对付两名跳槽的州议员,并宣布他们两人的议席悬空和举行补选。补选结果,这两名议员落选了。他们于是入禀法庭挑战吉兰丹州的反跳槽法。
此案一直上诉至联邦法院。联邦法院1992年裁定,吉兰丹的反跳槽法违反联邦宪法规定的结社自由,因此是无效的法律。上述两位跳槽的州议员不仅重夺州议员身份,联邦法院这些判决至今依然是约束各级法庭的有效案例,所有法庭都必须遵从。
因此潘永强认为,政府在提呈反跳槽法前,将先修改结社自由的宪法条文,以免有违宪之虞。
推动反跳槽法来挽回选民投票热情
官方原本计划今年3月在国会提呈反跳槽法,但由于内阁有异议而展延。政府过后宣布4月11日召开特别国会并提呈反跳槽法,首相依斯迈沙比里还因此两度与希盟各党领袖开会。不料4月6日的内阁会议仍然不同意4月11日提呈这项法案。反跳槽法案必须获得国会下议院至少三分二或148名议员支持才能过关。
根据议程,4月11日的特别国会仍将照旧举行,政府到时不会提呈反跳槽法案,但将提呈相关修宪案。官方表示,这次修宪是为了制定更完善的反跳槽法。
马国政府与希盟4月8日也举行了特别会议。双方过后发布联合声明表示,政府同意召开另一场特别国会来提呈与辩论反跳槽法案。这显示反跳槽法案的立法过程虽然波折重重,但朝野并未因此互相指责,反而愿意继续努力推动相关立法,其中很大因素是民众对跳槽议员已经深恶痛绝。
民选议员违背选民意愿,退出原属政党加入其他政党,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其中一些跳槽者反而继续高官厚禄。面对这种政治乱象却又无能为力的民众,许多只好在社交媒体自我解嘲。
有人说,2018年5月大选投票是物超所值,因为“投一次票,换来三位首相”。也有人说,自己手中的不是选票,是“戏票”,看的是一场场政治青蛙跳来跳去的闹剧。
这些自我解嘲的背后,反映了民主对投票结果和民主制度的无奈与淡漠,这也连带影响选民的投票热情。2018年以来的沙巴、马六甲、砂拉越与柔佛州选举的投票率,也显示民众对政治参与已逐渐失去兴趣。
据选委会,2020年9月的沙巴州选举投票率66.61%、2021年11月的马六甲州选举投票率65.85%、2021年12月砂拉越州选举60.67%。今年3月举行的柔佛州选举,投票率更跌至54.92%,是四场补选中最低的。
政治学者潘永强认为,反对党推动反跳槽法,最大的考量就是挽回选民的投票热情,重新呼唤选民对政治改革的信心。“如果反跳槽法未通过,反对党难以说服中间选民出来投票,不容易推高投票率。这才是最主要考量,其次才是能否遏阻跳槽行为。”
无奈的民众只好在社交媒体自嘲。有人说,2018年5月大选投票是物超所值,因为“投一次票,换来三位首相”。也有人说,自己手中的不是选票,是“戏票”,看的是一场场政治青蛙跳来跳去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