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特稿：“武官”治理 香港会发展得更好？

香港回归25年，先后经历过董建华的商人治港、曾荫权的公务员治港、梁振英的专业人士治港；其后又重回公务员治港，由政务官出身的林郑月娥出任特首，结果皆未如理想。今年7月1日，香港看来将出现“武官”治港，近年因政治动荡而光芒有所减退的东方之珠，下来会走向哪个方向？

香港第六届行政长官选举将在5月8日举行。在刚过去的周四（14日）即提名期截止日，只有前政务司司长李家超取得足够的提名票报名，成为本届特首选举唯一的参选人。

今年64岁的李家超出身纪律部队。他自1977年起加入香港警队，曾参与办理不少大案，包括2005年以刑事部主管身份亲自负责“魔警”徐步高枪击案的侦缉。2017年，李家超获委任为保安局局长，四年后的2021年，进一步获委任为政务司司长。

一般相信，若无意外，李家超将在下月初的特首选举投票日胜出，当选为新一任特首，成为香港首名出身纪律部队的特首。连日来，李家超的“武官”背景成为舆论焦点。

香港在九七后实施一国两制、港人治港，由“什么人管治香港”一直是中共高层思考的头等问题。早在1997年前，北京就曾考虑过不同的特首人选方案。例如在1996年的首届特首选举，港澳办支持商人董建华出选，新华社香港分社则支持当时的高等法院首席大法官杨铁樑参选。

新华社香港分社前副秘书长黄文放当年在报章撰文，声称杨铁樑是“真命天子”，一度被视为杨获北京支持的信号。但后来北京决定支持董建华做香港首届特首，杨铁樑成为了陪跑分子。

董建华上台后，正式开启“商人治港”模式。虽然他在任内大力推动建屋计划、强调安老扶贫，但也出现过不少维护商界利益的争议。

其中最为人熟悉的发生在2004年，港府低价将红湾居屋卖给大型地产发展商新世界集团，之后新世界决定将整幢新簇簇的居民楼全部推倒，改建豪宅。而负责该政策的前房屋及规划地政局常任秘书长梁展文在离任后，又巧合地出任新世界执行董事。

事件曝光后，香港各界和舆论哗然，纷纷指责这是赤裸裸的“官商勾结”。后来新世界改变拆楼决定，梁展文也辞去董事一职，有关官商勾结、贱卖红湾的争议才渐渐平息。

董建华2005年以“脚痛”为由辞职下台，北京改用公务员出身的曾荫权出任香港第二任特首，之后又由专业人士背景的梁振英接任特首。但后来皆证明“公务员治港”和“专业人士治港”两个模式并不理想，例如曾荫权过度崇信“小政府，大市场”，更卷入贪腐丑闻，卸任后被判入狱；梁振英则被指太亲近北京，民意支持度低迷，最后宣布放弃竞选连任。

学者：“武进文退” 香港未来会走强硬路线

有见香港政府的运作向来是由公务员主导，北京在上一届特首选举中决定再回到“公务员治港”模式，由政务官出身的林郑月娥出任特首。可惜的是，在2019年的反修例风波中，许多香港公务员对处理示威抗争活动态度消极，甚至有不少人高调参与反政府集会，令北京对“公务员治港”管治模式再次失去信心。

去年七一中共百年党庆前夕，香港官场突然出现人事大变动。中国国务院公布，根据香港特首林郑月娥提名及建议，保安局局长李家超升任为政务司司长，警务处处长邓炳强升任保安局局长，而警务处副处长萧泽颐则接任处长。这次任命使李家超成为香港历史上首位警察出身的政务司司长，打破了以往由文官统领香港公务员队伍的惯例。

当时，香港社会纷纷热议该轮人事任命背后的含意。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高级讲师蔡子强分析说，这次人事变动反映港府“武进文退”，未来一段长时间都会走强硬路线。

果然，林郑月娥早前宣布放弃连任后，李家超随即宣布请辞并参选，被视为是北京选择了未来五年“武官治港”。李家超这种“武官”有什么独特优势，能够胜任领导整个特区政府，近日也再次引起外界热烈讨论。

“文官”注重程序 “武官”重视效率

香港迈臻研究所总监宋立功博士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指出，“武官”是指相对于“文官”（公务员队伍）之外的纪律部队，例如警队、出入境部门等的官员。

香港目前有约19万名公务员，当中三分之二是文职人员，余下的三分之一是纪律部队人员。两者的最大分别是：前者注重程序，后者重视效率。

宋立功以今年年初暴发至今的第五波冠病疫情为例说，无论是鼓励住在老人院舍的长者接种疫苗，抑或接送患者前往隔离中心，港府公务员由于执著于程序细节，反应十分缓慢，受到外界猛烈批评。相比之下，纪律部门执行力强，如警方接收隔离方舱后，第一时间就安排患者入住。这种以“结果为本”的高效率工作特点获得了北京高度欣赏，也是李家超受到北京青睐的其中一个原因。

不过，来自地区直选界别的立法会议员颜汶羽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表示，不同意外界指李家超一旦当选，就意味着香港迈入“武官治港”的说法。

他解释，港府高层班底来自不同政府部门，即使纪律部队也是政府行政机构的一部分，不能单凭个人背景就区分所谓的“文官”和“武官”。

中国港澳研究会副会长刘兆佳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也指出，在西方国家如美国，不少总统也是出身军队，如美国第34任总统艾森豪威尔就是陆军五星上将；又如老布什在二战期间曾参军入伍，在美国太平洋舰队任飞行员。李家超的纪律部队背景并不重要。

熟悉中国国情的刘兆佳说，李家超这次会获得北京祝福，有望成为特区之首，是因为近年香港内外风险环伺，李家超经历过处理反修例运动的考验，加上执行力强，是应对当前香港问题的最佳特首人选。

李家超一旦当选特首 料会大刀阔斧改革深层次问题

事实上，李家超在保安局局长任内曾处理多项具争议事件，包括2018年引用《社团条例》禁止倡议香港独立的香港民族党运作，2019年有份推销修订《逃犯条例》，最终引爆反修例运动。不少人都相信李家超一旦当选特首，会针对香港的深层次问题推动大刀阔斧的改革。

目前身兼九龙观塘区区议员的颜汶羽忆述，自己第一次接触李家超，是李家超出任保安局副局长时期。当时，颜汶羽服务的地区有些居民表示住家门口出现神秘符号，担心家里成为盗贼洗劫目标。于是他向李家超反映了这些问题。

颜汶羽指出，李家超很认真地聆听了他的诉求，并提出许多细微的问题，包括神秘符号是不是都在同一层楼，以及在同一个小范围内等等，希望找出线索。

这次的接触令颜汶羽对李家超印象特别深刻。他认为，从这个小细节可以看出李家超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加上其执行能力强，他有信心李家超当选特首后，能够发挥其观察入微的长处。“发掘香港社会民生问题的困局所在，对症下药，解决香港多年积累的社会民生难题，让基层市民分享到香港经济持续发展的成果。”

宋立功也相信，香港的公务员团队长期被诟病官僚主义浓厚，程序挂帅、议而不决；纪律部队则以执行力强见称。倘若李家超当选特首，将会加快推动各项民生政策，包括争取尽快和中国大陆通关，以及精减程序，在短时间内兴建更多房屋，通过改善民生提高特区政府民望。

宋立功举例说，林郑月娥时代已经精简了土地程序，把住宅土地由推出到建屋落成的时间，由以往的七八年缩短至五六年，“我相信李家超上任后，会再精简这方面的行政程序，减少至三或四年，并且动用《土地条例》更快地收回一些土地建房”。

至于《基本法》第23条立法，特区政府本来计划在今年上半年启动，但因为疫情严峻而押后。宋立功认为，官方早前已表明会在2003年草案的基础上加入更多条文，引起学术界、新闻界和劳工界忧虑；李家超出任特首后，可能会因应情况再决定启动的时间表。

宋立功说，眼下香港已没有反对派，立法会几乎全由建制派掌控，港府施政效率大为提高。下一届特区政府再没有借口不作为，若李家超任内做不出成绩，将会面对一定的压力。

宋立功指出，香港九七回归后，政坛上一直是建制派和民主派两大阵营博弈。随着《香港国安法》在前年实施，以及北京落实“爱国者治港”原则，民主派差不多已在香港政坛销声匿迹。但在另一边厢，去年首次有大陆背景的港漂人士晋身立法会，以及在选举委员会取得多个席位，未来可能会出现香港本地建制派和大陆背景建制派的斗争。

他以第五波疫情为例说，香港的方舱都是由大陆工程公司兴建，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做法，社会上没有太大争议。但随着疫情逐渐缓和，大陆工程公司都希望日后能够进军香港市场，有可能会引起香港本地发展商反弹，这是李家超上任后需要摆平的。

刘兆佳则认为，北京目前最看重的，是国际政治环境日益恶化下，香港如何和中央政府并肩作战，面对来自外围的挑战，以及改革社会内部长期存在的深层次问题。

他相信李家超上任后，除了启动改善民生工作，也会在政府行政架构、税制及与大财团关系等方面作出一系列重组、改革。

刘兆佳也提醒说，李家超日前提交的提名名单，有不少是来自工商界，但不等于日后就和他们没有矛盾。他说：“现在大家都知道下任特首是谁，除非你对他很反感或不赞成他做特首，否则基本上都是向他表达些许善意，希望大家将来可以合作，但不等于将来推进政策或制度改革时，不会发生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