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再度失语的二舅

一个多月前红遍中国全网的视频短片“二舅”才刚被人们淡忘之际，拍摄“二舅”视频的作者“衣戈猜想”的一项宣布再把“二舅”推上舆论焦点。

“衣戈猜想”近日向《天目新闻》透露，称他准备好一则长达40分钟的澄清视频，并将于近期发布。

“衣戈猜想”称，“二舅”的视频在网络上受到广泛关注后，自己和家人受到的困扰已超出常人的想象，自己一天最多会接到140至150通来自网民的电话。他认为，如果拒绝接听似乎显得他很没礼貌，导致自己不得不开启免打扰模式让自己不受外界影响。

上述消息让“二舅”这一人物时隔一个多月再次浮现在众人眼前。然而，此次中国网民的讨论焦点不再是二舅如何活出精彩、带来怎样的正能量，而是转向批评“衣戈猜想”的“蹭热度”行为，以及对于美化苦难的反思。

“二舅作者将发布澄清视频”星期三（8月31日）下午一度登上微博热搜榜，但随后话题即被取下，无法再显示，显示官方似乎也不乐见话题再被搬上来讨论。

而这一切，都得回到一个多月前视频发布的时间。

二舅的第一次失语

7月25日，一则长不到12分钟、名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视频横空出世。作者透过自己的旁白和纪实画面，讲述了自己二舅大半生的经历。

视频介绍，二舅曾是村子里的天才少年，十几岁时因为发烧，被赤脚医生在屁股上打了四针后成了残疾，之后也不愿回到学校上课。二舅因错过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时的机遇，在改革开放后自学木工谋生，一生未婚，收养了一个女儿，现在独自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还成了村里的“维修多面手”。

视频利用大量篇幅将二舅塑造成坚强和乐观的形象。“衣戈猜想”当时还对媒体称，二舅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这里面不光每一个字是真实的，还删改了一些更具传奇性色彩的东西”。

这部视频在网络视频平台哔哩哔哩（B站）发布后，迅速传遍中国全网。截至星期四（9月1日），这部视频在B站获得超过4300万的观看量，点赞超过540万次。

大部分网民都表示被视频中二舅的生活经历所感动，就连中国官媒《人民日报》旗下的“侠客岛”都给这部视频点赞，称二舅“活出了我们向往的饱满人生”。

然而，“二舅”视频爆火之后，后续发生的事情和带来的效应却不如预期般那么地“正能量”。

视频发布后不久，中国舆论对“二舅”视频的评价逐渐分裂，从一开始舆论一窝蜂地追捧二舅的人生故事带来许多正能量，转而去反思二舅的故事是不是有“美化苦难”之嫌；还有人批评“衣戈猜想”利用二舅的故事博眼球、蹭流量；也有人质疑二舅并非视频塑造的那么苦，视频造假的嫌疑随之浮出水面。

这些造假嫌疑包括：视频拍摄者并非二舅的外甥，是外甥女婿；二舅并非打针直接导致残疾，而是患了脊髓灰质炎（小儿麻痹症）；视频声称二舅因为没获得残疾证，但村镇干部证实二舅的残疾证早在1990年代签发，享有帮扶政策；二舅并非独自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而是由五个兄弟姊妹共同承担等。

尽管视频中的二舅家属“大姨”或“衣戈猜想”强调所拍摄的都是真人真事，但舆论场的撕裂从未偃旗息鼓。“衣戈猜想”想在视频中澄清的，正是上述网民所提出的种种质疑和“误解”。

此外，在有关二舅的舆论浪潮中，还衍生出一个“周边产品”——名为“二舅币”的虚拟货币。视频发布后仅三天，一名网民在推特上称自己发行了“二舅币”，宣称“将把营销钱包全部捐赠给二舅，为二舅的养老提供保障”，并在短短几天内取得极高热度。

然而，“二舅币”问世不到11小时，就有消息引述安全专家称，货币发行者卷款跑路，币价跌去99.7%，发行者以此诈取了130万美元（约182万新元）。但发行者后来回应称自己没有跑路，而是把代币打入“黑洞地址”（销毁），以稳定币价，还找来合作伙伴为自己站台。

在双方多轮的隔空口水战中，事件陷入罗生门。但有网民随后发现，所谓的安全专家并不存在，因此质疑上述一切都是货币发行者的自导自演，透过一系列操作来炒高货币，让自己从中收取暴利，所谓“为二舅养老提供保障”只是“蹭热度”之举。

由此可见，想要透过视频带来正能量的初衷似乎已被铺天盖地的质疑和争论覆灭，视频的爆火也没有为二舅换取更好的生活，反而成了投机主义者“发大财”的机会。然而，处于争议中心的二舅只是默默地从小山村搬走，尝试逃离网络舆论的影响。

二舅的第二次失语

虽然“二舅”视频带来的种种争议仍未结束，但也正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出舆论圈。因此，“衣戈猜想”在这个时间点说要发布澄清视频，也引来网民怀疑有无事不登三宝殿之嫌。

有网民认为，作者想要趁二舅的话题尚有热度之际，再蹭一波流量。但另一派网民认为，哪怕二舅的故事是虚构，他还是成为不少人的精神慰藉，从这方面来看，二舅视频就有存在价值，不能只因内容上出现问题而被全盘否定。

新浪网星期三发布的评论文章也认为，二舅的视频确实带来一些感动，并强调，若能把二舅的事情解释清楚，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极目新闻》星期三发表的评论文章则直白地反驳，一部十多分钟的小纪录片，就引起这么大的争议，一段40分钟的澄清视频，里面又有多少争议点，“实在说，没看到澄清视频之前，还真难以想象”。

文章认为，质疑是网络舆论的一个常态，有时事情说不清楚，有时即使说清楚了，人们也理解不了。文章强调，应该尊重“衣戈猜想”想要澄清事实的愿望，但最大的底线是，一定要让“二舅”远离漩涡的中心，让他当一个局外人，回到自己的村子，过着以往一样的熟悉生活。“让他远离纷争，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然而，回顾整起事件，从“二舅”视频的爆红，网民一窝蜂地将二舅的正能量捧上神台、到后来舆论犹如过山车般翻转、再到此次“衣戈猜想”的澄清视频，视频中的二舅由始至终都处于失语状态。

视频塑造了二舅乐天知命、庄敬自强的形象，但实际上，二舅在视频中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失语地配合摆拍。视频甚至完全没有现场收声，从头到尾完全是“衣戈猜想”不带喘息空间的旁白，也夹带着创作者对二舅苦难人生的猜想式解读。

视频发布后，二舅没有机会回应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至今也不见他接受过媒体采访，而中国官媒、网民就纷纷急着将他定调成“乐观坚强”的形象；无数的争议和质疑铺天盖地而来之后，说要发布澄清视频的也并非二舅。

由始至终，二舅从未说过一句话，只是不断地“被代言”，被各方带入自己的立场进行解读。他还没说过一句话，就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

然而，无论“衣戈猜想”近期将发布的澄清视频具体澄清了什么，二舅的正常生活都将无可避免地被网络世界侵蚀，而连续两度失语的二舅对此却无能为力。

在纪实和虚构之间摆荡，“衣戈猜想”要发表的澄清视频，若能让二舅开口说句话，或许能更好地刻画人物苦难而饱满的一生，而不仅仅是互联网上充满温暖及“正能量”代名词。

有时候，当苦难被过分消费和美化时，反而会引起民间舆论的反转，让那一口满是正能量的心灵鸡汤难以喝下。